德国小镇的啤酒屋
有位英国“笔杆子”留下醉醺醺的警句:“世上除了啤酒,还有什么更能使人一下子想到英国呢?”在中国人眼里,那是排字工人的醉后误植,应该是德国,而不是英国。
大部分中国人不知道德国最好的啤酒,但都知道德国的啤酒全世界最好。这不是知识,而是常识。一个行业不因为品牌而闻名于世,说明这个行业的底线高于品牌。同样是酒,中德之间最大的差异,不是酒的颜色,而是人的部位。白酒在山东人的身上,表现在红彤彤的面子;黄酒在绍兴人的身上,表现在酒糟鼻子;啤酒在德国人的身上,表现在突出的肚子,好像永远是灌得饱饱的煤气包。
国产啤酒最著名的是青岛啤酒,它的胚子,源于德国。“日耳曼啤酒公司青岛股份有限公司”不是青岛啤酒的前身,而是它的工艺一直影响到今天。夏天到青岛办事,下午的街上,妇女们一手提着菜篮子,一手拎着一袋黄澄澄的液体,初来乍到,还以为是医院化验室跑出来的护士,拎着尿液。见处处如此,才恍然大悟:哦,是黄澄澄的啤酒!袋装啤酒满街走,这是青岛的街景。
这次莱茵河游,我已记不清在哪座小镇。一个下午,我一人独往穿街走巷,卵石路、弧形道,沿街而起的石垒墙,像碉堡一样厚实。从一扇黑铁窗里,飘出焦糊的香味,稀释于空气中,淡淡的,若有若无。哦,镇办啤酒厂。沿着墙脚转过弯,果然!门前有几顶遮阳伞,伞下有窄窄的椅子、高高的凳子,三三两两坐着无所事事的碧眼黄发者,那是镇上的邻居午睡后来解渴的。这里是厂门口,也是门市部,直觉:新鲜!好比冷饮车间门口的冰棍最冰。
在上海,我们喝的德国啤酒,都是贴牌的德国啤酒,喝的是德国牌子,而不是德国麦子。也有德国麦子酿造的“原装进口瓶装货”,远隔千山万水,不知猴年马月,啤酒当葡萄酒卖。就想起个笑话,有人请教诗人:如果你必须呆在一个小岛上度过余生,你会带哪三样东西?诗人说:诗集、美女、葡萄酒。朋友又问:如果你只能带两样东西,你将舍弃哪一样?“诗集。”诗人不假思索地回答;朋友又问:如果只能带一样,你将选择哪一样?诗人想了许久,说:那就要看她和它的年份了。啤酒与葡萄酒相反,与女人相同,倘若在啤酒与女人之间选择,就顾此失彼、难分难舍了。白酒如先生,越老陈学问越好。啤酒如女人,越年轻味道越好。啤酒厂门口的啤酒,好比小镇上的出炉面包,鲜得来打喷嚏!
我拣个空桌坐下,打个响指,系着围单的青年快步到了桌前,送上啤酒,也是瓶装,就像冷饮车间出来的汽水。瓶口压着杯口,慢慢倾斜“杯壁下流”,金色液体渐渐浮起,一粒粒小珍珠泡从杯底翻滚腾起,晃悠悠升至液面,浮上液面,孵在液面,膨胀成气泡,一粒粒,堆砌泡沫,泡沫细,密度高,膏汁般,雪脂白,覆盖着金灿灿的黄,液体恍惚成晶体,散发出晶莹剔透的折光,破壁而出,耀眼而不刺眼。泡沫越来越高、越积越厚,漫上杯沿隆起,溢而不坠,开始爆裂,“噗噗噗”溅出些星沫子,有些凉。一粒泡沫就是一粒气囊,一粒气囊就是一粒香囊,破裂等于绽放,散发出的清香,是麦芽味,不是香精味。在上海见到德国啤酒,就好比在画报里看到好莱坞美女,靓得有些假,与你浑身不搭界。在德国小镇喝“乡镇企业”的啤酒,就好比邂逅“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”,亲切而真实,扑面而来。
一杯饮罢,下巴搁在胸前,垂头而睡,一个饱嗝,满满的,弹性很大,头颅为之一颤,顶直了头颈,“弹”醒了我。
德国人喝啤酒很纯粹,除了瓶子,就是杯子。我还有碟子,放一撮花生米,这在德国小镇、啤酒棚里,突兀得另类,好比一身西装西裤,还戴顶军帽,有点不二不三!
作者:李大伟